常兴局长退休前最后签发的文件，是那份《关于进一步规范民生业务办理流程的通知》。通知里白纸黑字写着：为杜绝冒领骗保行为，所有业务均需提供纸质原件，线上申请一律无效。“科技是虚的，红章才是实的。”他在欢送会上举着酒杯如是说。

半年后，常兴的医保卡突然失效。他踱进政务服务大厅去办理，工作人员微笑告知：“您的信息需要重新认证，请提供三甲医院开具的健康证明、纸质版医保缴费清单……”

每句话都像回声般熟悉。常局长愣在原地，看着墙上那份镶在玻璃框里的通知——末尾是他的亲笔签名。

第一站是医院。“需要先在线预约。”窗口人员头也不抬。常兴皱眉：“你们局长是我老部下……”对方指向墙上的提示牌：“根据规定，所有业务必须通过线上系统预约。”

他求助路人，笨拙地操作手机。预约号已排到一周后。

第二站是社保局。工作人员核对材料后抽出一张表：“还缺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，需要附三个证明人联系方式，我们会逐一核实。”——这流程是他亲自添加的，当年说是“确保真实性”。

常兴翻出泛黄的通讯录，逐个拨打老下属电话。不是忙音就是“改天联系”。最后只有看门老秦愿意替他证明：“老局长，您当年说电子化不靠谱，现在……”电话那头传来忙音。

历时一周，凑齐所有材料那日，常兴突然咳嗽不止。他赶去医院急诊，却因医保冻结需全额垫付。掏遍全身发现没带够现金——他制定的规定明确要求“所有费用必须现金支付，防止电子支付风险”。

深夜输液时，常兴望着点滴瓶出神。护士来换药时随口道：“其实手机刷脸就能办理异地医保备案的，三分钟搞定。”

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摸出那份被揉皱的《通知》。最后一行墨迹尤新：“本规定自下发之日起严格执行，任何人不得变通。”

窗外起风了，常兴觉得有东西正破空而来。他想起退休时孙子玩的回旋镖——那孩子总扔不好，飞出去的镖总是歪歪斜斜地折返，有一次差点砸中自己。

点滴声里，他数着药液一滴滴落下，终于明白：所有掷向世界的镖，终有飞回的一天。